文南真的不敢相信，如此……如此難得——也許人生中只有一次——的機會，居然就這麽被自己耽誤沒了。

“我真的錯了。”他站在唐霜的前面，低著頭去看她的臉，“我們，在附近找一家店吧。”

唐霜低著頭，看著打車軟件中，黃色的出租車在一步一步地慢慢駛來。

“我真的錯了，對不起……”文南一時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做了。

跟上她嗎？會讓她更加厭煩的吧。

不跟上她嗎？那他下次見到她會是什麽時候？

……甚至他，還有機會再見到她嗎？

“再給我一次機會吧……”文南低低地哀求。

唐霜低頭看著打車軟件，忽然楞了一下。

她擡起頭來，看著文南。

對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顯然，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。

為什麽……會哭呢？

……演技嗎？不是說，演員都是可以當場哭出來的？

可是，被囚禁，被毆打，不知前路為何方的時候，他尚且不會彰顯出半分演技。那時，他從未示過弱，甚至一直心平氣和。

可如今……

為什麽……

唐霜捏著手機，指尖有些泛了白。

過了一會兒，指尖的血色又慢慢恢覆。

唐霜低下頭，取消了行程，付了罰款，又給司機發了一個紅包。

文南楞了一下，微微睜大眼睛，看著唐霜。

唐霜一言不發，回過頭，向著別墅走去。

“那是你家嗎？”她問道。

“是……是！”文南甚至沒怎麽回過神來。

等真的回過了神，他滿腹疑惑，卻又不敢問。擔心把她問清醒了，她就又要離開。

他跟著唐霜，搶先替她開了門，走進了別墅的庭院。

唐霜徑直去了庭院的小桌，將包放了上去。

“吃什麽？”她問道。

“馬上，馬上。你想吃什麽？”文南問道。

“都行。”唐霜道。

“嗯……那你稍等會兒，我馬上。”文南道。說著，他看著她，又瞟了眼大門，稍作遲疑，而後還是不著痕跡地將大門鎖了起來。

唐霜看到了，卻不知為何，沒能生起氣來。她便低下頭，裝作沒有看到了。

文南三步並作兩步，進了別墅。

唐霜坐在小椅子上，擡頭看了看四周。

這是一處很有設計感的獨棟。因為設計得現代而又獨特，哪怕並沒有像暴富的長輩一樣特意彰顯奢華氣息，也處處透著價值頗高的味道。

這些，都是文南所擁有的。在帝都的市郊的，寬闊的，極富設計感的獨棟。

而在不考慮漲薪、通脹和房價變動的情況下，唐霜不吃不喝三十年平生所得，也就剛夠買五環邊上九十平米的住宅。

這樣的人，卻陰差陽錯地認識了她，又因為各種心理上的問題而莫名其妙地把她放在了心上。

距離他解決心理上的問題，最終清醒過來還有多久呢？

唐霜不知道。

唐霜希望，那一天最好要麽馬上到來，要麽不要到來。

但後者……

是不可能的吧。

唐霜發了好一會兒呆。

等到回神時，她忽然意識到，時間應該已經過了好長一會兒了。裏面的人……為什麽還沒有出來？

唐霜覺得有點餓了。

想了想，唐霜站起身來，向別墅走去，推開了虛掩的門。

她很快就在一層的廚房找到了文南。

……真的挺好找的。

哪怕看不見，聞著味道也能很快找到了。

因為，現在，廚房飄出的味道……

是真的有一點一言難盡。

唐霜看著文南頗為苦惱地一面對著手機一面操作，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，卻又在同時輕輕笑了出來。

沒有人做飯，自己也不不會，居然還把她往這裏帶。

又自己一個人尷尬苦惱成這個樣子。

這個人……做事都不考慮一下的嗎？

文南被笑聲吸引了註意，一見唐霜，整個人顯得更加尷尬了。

“再……再稍微等一會兒……”他低下頭，臉都紅了。

現在換成涼菜還算不算上得來臺面？

他人生中還是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廚藝不精。早知道，早知道會有今天，他從三歲開始就要報班學廚，到今天怎麽也要學到滿漢全席精通。

不至於在今天，無比困窘地站在原地，恨自己在心愛的人面前只有丟臉的機會。

……她，該不會生氣，又要離開吧？

一想到這裏，文南的心陡然一跳，忙擡起頭來，仔細看唐霜的表情。

唐霜沒什麽表情。她徑直走向廚房，掃視了一下臺上的東西。

她又轉身打開冰箱，看了看裏面。

冰箱裏東西不多，大部分都是香菇和雞肉。

香菇和雞肉……嗎……

唐霜的心又是一軟。

仔細想想，他的心理問題，對他自己造成的困擾才最深吧。

而她卻只顧著自己逃避，拋棄了他。

唐霜拿出了冰箱裏的香菇和雞肉，熟練地洗幹凈，切塊。

“我來幫你！”文南忙道。

“嗯，幫我拿下調料吧。”唐霜打發他。

在文南找清楚調料的時候，食材已經全部下了鍋。再加上調料，就烹出了食物的濃香。

很熟悉的香味。

是文南努力了很多，很多次都沒有嘗試出的香味。

文南站在自己的家中，忽然產生了……總算回到了家的感覺。

唐霜炒好了菜，文南忙上趕著替她裝好了盤，又忙著表現似的開始洗鍋。

“先吃飯吧。”唐霜喚他。

文南便馬上扔下了手中的鍋，跟在唐霜的身後。

唐霜沒有像之前說好的那樣離開房子，去草坪的小桌上吃，而是就近將餐盤放到了附近的餐桌上，坐在了文南的家中。

文南沒想到，她竟然就願意待在他的家裏了。驚喜來得如此突然，他卻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，擔心提醒了唐霜，讓對方又想離開。

他趕著給唐霜拖開了椅子，又跑去拿了餐具，盛了飯，遞到了對方的手中。

好在，他的米飯煮得還算能看。洗米加水按一下按鈕的活兒，他還不至於做不來。

唐霜低下頭，吃了一口飯。

文南看著她，一邊看，一邊往嘴裏塞了一塊雞肉。

朝思暮想的味道。

朝思暮想的人。

一切渴望而不可觸及的事物忽然都來到了她的身邊，讓他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。

他忽然擔心一切都是夢。

他忽然感到惶恐，患得患失。

如果現在告訴他，告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夢，他恐怕真的無法承受。

唐霜擡起頭，看了他一眼。

“怎麽不吃了？”她問道。

“嗯？”文南楞了一下，才意識到自己停了有好一會兒了，“沒，沒事……”他低下頭，又忍不住開始確認現實的合理性。

“你……為什麽會來頒獎典禮呢？是……來看我的嗎？”他試探著開口。

“嗯。”對方答得磊磊落落，“我聽說你提名了很了不起的獎。”

“為……為什麽會來呢？”文南問道，“你不是……討厭我嗎？”

是，討厭他的吧。所以不告而別。

因為他自顧自地向她示好，給她帶來了壓力。

因為他於法庭上舉證，讓她的哥哥進了監獄。

是……很討厭他的吧。

唐霜聞言，停下了筷子。

她將手裏的餐具放下，擡起頭，認認真真地看著文南。

文南忙也放下了手中的東西，回望她。

“你為什麽會這樣想。”唐霜開口，問道，態度極為認真。

為什麽……

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？

因為她走了。

連一句“再見”都沒有留給他。

拋下他，就那樣走了。

文南忽然感到有些委屈。

“因為……你走了。”文南低聲道。

唐霜沈默了一會兒。

見她不說話，文南頓時惶恐了起來，忙補充道：“我不是怪你！我……我沒有立場，我怎麽會，我的意思是——其實我，我本來就想好好和你道歉的。等你吃過飯，好好說話。”他把他想說的話一股腦往外掏，“我——”

“我離開，不是因為討厭你。”唐霜忽然開口，打斷了他。

文南楞了一下，看著她。

“我離開，是因為……你好像對我，產生了感覺。”唐霜如實道。

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，自己會表達得如此直白。
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文南微微沈默了片刻，道。

唐霜如此直接地說了出來，竟反而讓文南冷靜了許多。“我本來，就打算在飯後鄭重地向你道歉的。”文南道，“是我太莽撞了，給了你許多負擔。還有，你哥哥的事……我也要好好道歉。道歉尚且無法補償，我……”

“……你怎麽會這樣想。”唐霜聽著，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了眉頭，“你居然，是這樣想的嗎？”

“我離開，是因為意識到了你對我的感覺，卻不是因為討厭你，也不是因為感到了負擔，更不需要你道歉。”她說道，“我哥的事更加不需要，把他送進監獄的不是你，是我。你只是幫了我的忙。”

文南楞了片刻。

“……你不……討厭我嗎……”意識到了這個事實，他不由得開口，“那麽……為什麽……”

很難描述他此時的感覺。

狂喜嗎？當然是狂喜。

可是，狂喜之中，竟然忽然又湧出了委屈。

仿佛被拋棄了的小孩。只能一個人的時候，當然可以堅強。可一旦被人哄一哄，就忽然變得軟弱。

變得想要更多。

變得想要知道，為什麽，你要拋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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